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專訪／羅賓森：台灣是經濟史成功故事

記者張瀞文／台北-芝加哥越洋採訪報導

2025年12月9日週二上午6:39

芝加哥大學哈里斯公共政策學院教授羅賓森（James A.Robinson）指出，台灣是世界經濟史上成功的故事之一，成功轉型到「廣納型」（inclusive）的社會，權力及財富分散到更多人手上，鼓勵創新及多元發展，因此邁向繁榮富裕。

羅賓森是2024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將來台參加經濟日報在12月16日主辦的「2025大師論壇」，將以「國家體制與經濟成長」為題發表演講，並與國內專家共同座談，討論全球經濟局勢的最新變化。他專長於政治經濟學、發展經濟學、政治制度與經濟發展的關係等，長期致力於研究政治經濟制度對於國家貧富的影響。

剖析全球局勢談國家體制影響

羅賓森是暢銷書《國家為什麼會失敗：權力、富裕與貧困的根源》的共同作者，與另一位作者2024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麻省理工學院教授艾塞默魯（Daron Acemoglu）主張，決定國家富裕或貧困的關鍵，並非許多學者認為的地理環境或是傳統文化，而是政治經濟制度。

這兩位大師在書中主張，在採取「廣納型」制度的社會，財產權受到保護，維持公平競爭的環境，政治權力由更多人分享，國家更容易走向富裕。相反的，如果是在「榨取型」（extractive）社會，少數人獨享政治權力及財富，即使經濟曾經快速成長，也無法持續。

羅賓森在2018年底來過台灣，對台灣的創造及包容能力印象深刻。他很期待12月再度來台，認為台灣是世界經濟史上成功的故事之一，謙虛表示他有很多可以學習的地方。他在訪台前接受本報專訪，以下是專訪摘要：

問：你一年前受訪時指出，南韓及台灣等已成功轉型成為「廣納型制度」社會，這樣的社會有什麼特色？需要注意哪些風險或挑戰？

南韓和台灣都經歷過軍事統治時期，都經歷過「榨取型」制度的時期，但從1980年代末已逐漸轉型成「廣納型制度」社會，這樣的轉型並不容易，從近年來阿拉伯之春的失敗經驗就可知道轉型有多困難。

我8月去了南韓。現在的南韓與25年前的南韓大不相同，這樣的繁榮在「榨取型」制度時代是不可能的。這不只是只有製造汽車之類的繁榮，還包括娛樂文化方面，例如K-pop、美容產品等，南韓都展現強大創造力。

我最近也去了印度，印度有很悠久的民主文化，但種姓制度根深柢固，大幅妨礙社會流動，是成為「廣納型制度」社會的一大障礙。

縮小貧富差距制度、政策是重點

問：許多人認為全球化擴大了貧富不均，現在世界走向去全球化，會有利於縮小貧富差距嗎？

答：我覺得重點不在於全球化，而在於選擇的制度及政策，像歐美都曾受惠於全球化。至於去全球化，美國可能採取去全球化，但其他國家並沒有，中國大陸、台灣、南韓、印度、南美、歐洲等，都仍致力於全球化。

問：你對台灣的看法？

答：我覺得台灣的發展讓人驚訝。中國有許多人宣稱中國文化有獨特模式，但台灣沒有經歷過文化大革命，保留了更多傳統文化，卻可成功轉型成「廣納型」社會。我上次到台北，發現有很多廟宇，還可以燒紙紮的iPhone給祖先。可見文化可以轉型，不是只能有一種形式，這是吸引我的地方。台灣的經濟成功經驗也很吸引人，我要來學習而不是來告訴你們。

問：AI等創新科技對政治與經濟制度會產生哪些影響？對成熟市場及新興市場的影響會差不多嗎？

答：AI已經開始取代一些工作了，就像電腦也讓很多人丟掉工作。不過，現在AI的創新主要出現在富有的國家，而非窮國，因此會造成全球的貧富不均。

美社會兩極化川普非根源

問：美國總統川普上台之後，作風截然不同於以前的總統，你覺得現在美國是什麼樣的政治與經濟體制？

答：美國社會逐漸趨向兩極化，在文化上、經濟上、社會上都是如此，但我想這一切不能都歸因於川普總統，他不是這些問題的根源，他只是反映美國的這些問題而已。美國一大問題在於，很多美國人對於體制並沒有太多信任感，這會讓個人化的作風有不少運作空間。

美國人為何不太信任體制，是因為政治人物隔絕於一般人，不了解一般人會遇到的問題。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去年的調查顯示，85%的美國人認為民選政治人物並不在乎一般人。由於川普的背景，他知道如何與一般選民互動，比之前的其他總統更了解，也因此而勝選。

目前來看，在AI等領域，美國目前還沒有喪失科技上的優勢，但如果移民政策改變，不知優勢是否能持續。美國是移民社會，如果排除新移民，可能終將影響美國的經濟競爭力。

問：川普政府的策略是要讓製造業回流美國，「讓美國再度偉大」，這樣的目標有可能達成嗎？

答：美國的薪資及製造成本都比較高，因此要讓製造業回到美國，這是不合理的期待。就算是使用關稅政策，或是像拜登總統採取補貼等政策，還是不可能達成讓製造業回到美國的目標，不論是成本結構或是專業人才數量，都很難與中國大陸、台灣、南韓、泰國等競爭。

問：美國與中國分別以不同的政經體制成為全球最大及次大的經濟體，這是否代表通往經濟繁榮的路不只一條？中國的政治體系可以支撐經濟持續成長嗎？

答：我想不可能。我在《國家為什麼會失敗》這本書中提到，在世界歷史上，以中國這樣的制度，並沒有成功的先例。中國經濟雖然有許多年維持高速成長，但不可能一直持續，主要是出在制度問題，「權力會造成腐化，絕對的權力會造成絕對的腐化」。

看文化大革命的經驗可得知，如果個人權力凌駕於人民之上，這樣的體系不會長期成功。當然，中國經濟發展讓人印象深刻，我還在英國求學時，蘇聯也相當繁榮，號稱正要追趕上美國。蘇聯曾經有過50多年榮景，但到1990年代還是解體了。

從企業家馬雲忽然消失在公眾視野，就可以看出中國這樣的體系不會長期成功。我稱這種社會是「榨取型」社會，少數人獨享政治權力及財富。歷史上曾經出現過很多次這樣的制度，但都不能長久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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