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黑熊保育協會殺出同溫層，社區、校園、企業跑透透

作者：李奕萱（動物當代思潮特約記者）

不知讀者是否看過「厭世動物園」的某一張圖，上面畫了一隻「眼神死」的臺灣黑熊，文字寫著「以黑熊為吉祥物的企業與政府部門，已經快要比野生黑熊還多了」。

當日本的熊本熊紅翻天，臺灣也開始跟風，黑熊吉祥物像雨後春筍般冒出，高雄的「高雄熊」、臺鐵的「喔熊」、臺北的「熊讚」、玉里的「玉里熊」等，好像讓野生動物開始離我們不是那麼遙遠，然而臺灣黑熊保育協會的郭彥仁（綽號：郭熊）卻質疑：「這些到底對臺灣人的動物保育有什麼幫助呢？」

郭熊分享，協會在幾個月前，有一群南韓官員及NGO代表，透過旅行社聯絡協會，希望了解臺灣的黑熊保育經驗。於是來自南韓的客人們從桃園機場搭高鐵前往高雄，再轉乘臺鐵抵達屏東，一下車，就對人稱「黑熊媽媽」黃美秀說：「你們的黑熊保育應該非常成功吧！」

一句話讓在場人員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詳細追問後，才知道他們看到了臺鐵車廂上的「喔熊」圖案，認為如果到處都有臺灣黑熊的吉祥物，其中應該會有相當的經費回饋到研究和保育上。

可惜這樣的好康並沒有發生。事實上，臺灣黑熊的保育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野生動物經費年年下降，開發公路也會造成棲息地破碎化，甚至郭熊說，2013、14年的臺灣黑熊捕捉繫放研究中，已有超過5成的黑熊有斷掌、缺指的狀況。

無論是郭熊還是協會的成員，大多都曾經只是愛爬山的人，到山上做科學研究，沒想到做著、做著，卻越來越無奈，發現有些問題不是研究就可以解決的。因此他們開始親身走入社會，希望讓更多人認識臺灣黑熊，並做出更有效的改善。

成立協會，自籌款項支持研究

臺灣動物社會研究會統計，這幾年政府的野生動物保育經費，從2007年2億2000萬左右的預算逐年下降，倒了2016年，已經一路下滑到剩1億1700萬左右。郭熊笑說：「環境沒有選票嘛。」資源日益減少，不同的動物保育組織勢必相互競爭資源，因此，熱心於黑熊保育的這群人決定成立協會，自籌不足的經費。

臺灣黑熊保育協會於2010年成立，除了自己開源，也成了研究及一般民眾中間的橋樑，就像是一條生產線，上游讓黃美秀及其他學者專心做研究，中游是協會整理研究結果、推廣相關知識，最後再用以觸及下游的一般民眾。

「我們做黑熊無線電追蹤的時候，一個頸圈大概就要15到20萬。當時科技部計畫只有100萬，付掉人事成本，就只剩一半了，因此頸圈的錢大多必須透過協會，向企業、民眾募款。」郭熊說明。

協會這幾年不斷謀求企業的合作，試圖突破同溫層，創造雙贏。例如曾與擅長設計、行銷的「知音文創」合作，將黑熊變成可愛的週邊產品，協會則把關商品的文案，趁機讓消費者從中獲得臺灣黑熊的科普知識，商品若銷售順利，人熊兩方就能一同受惠。

與企業的合作不只是開闢財源，也是讓協會得以更加有效的傳遞理念。他們曾經與廉價航空「威航」合作，威航希望在「保育黑熊機」上，從機師到空服人員，都有能力向民眾介紹臺灣黑熊，因此辦了很多場黑熊保育的宣導，並提供員工一天的志工假。雖然現在威航已經沒了，但當初訓練的志工卻還有人留在協會，其中一人甚至成了現在的志工總召。

走進部落，正面與居民溝通

除了藉由企業接觸不同的群眾，「走進社區、部落」也是協會一直努力的方向。他們把重點放在有熊出沒的地區，直接面對人熊關係密切的地方民眾。

人熊衝突至今依然常見，狩獵也是個難解的課題，協會選擇正面溝通，到當地進行教育推廣，也做部落訪談，設法讓雙方資訊更加流通。

當他們在部落小學推廣時，曾有泰雅族小朋友直接說：「老師，可是不吃山肉，我就不是泰雅族了。」儘管文化和生態的衝突難解，志工老師還是認真回應：「黑熊如果踏到陷阱，牠有可能會死掉，就算每天巡陷阱，也有可能讓這隻熊死掉或受傷。現在熊真的已經非常非常少了，我們還要在有熊的地方放陷阱嗎？」

郭熊強調，他們並不想給小朋友一個Yes或No的標準解答，但希望可以一起好好思考、好好討論。

進行教育推廣之餘，協會也與社區合作，推行「有熊國門戶發展計畫」。這個計畫有個有趣的起點：玉里火車站前擺了一隻黑熊吉祥物。

通往「有熊國」大分之前，要先搭火車到玉里，再坐計程車到卓溪，最後才能入山。當玉里把黑熊拿來當吉祥物，甚至被媒體稱為黑熊「原鄉」時，卓溪很不開心。因為卓溪鄉認為：「熊明明在卓溪，怎麼可以說玉里是熊的原鄉呢？」玉里鄉則說：「但到卓溪鄉之前要先經過玉里啊！」雙方吵著吵著，一邊吵著說要斷對方的水，一邊鬧著說要斷對方的路。協會在一旁看著，就決定，不如讓兩個地區合作，設立「東部台灣黑熊教育館」。

雖然協會主要工作是推廣生態議題，不過這個計畫也顧及了社區發展，讓當地有機會發展黑熊生態旅遊、布農族文化旅遊。這些地方常會有熊跑下來吃雞、吃飼料，協會可以藉此深入社區，也得以在社區做監測通報系統，並向居民推廣無毒農業，讓環境與社區達成雙贏。

黑熊到底跟我有什麼關係？

在臺灣黑熊保育協會四處辦講座、工作坊的時候，難免會被問到：「黑熊到底跟我有什麼關係？」

如果從科學的角度出發，臺灣黑熊是關鍵物種。以疊疊樂這樣的「抽積木」遊戲來舉例，當玩家把一根又一根的積木抽走，整個積木塔就會越來越不穩，最後抽走關鍵的一根積木時，就會整個垮台。

如果以積木塔來比喻森林的生態系，臺灣黑熊很可能就是那關鍵的一根積木，因為熊是幫植物傳遞種子的重要媒介。

此外，臺灣黑熊也是「旗艦物種」及「傘護種」，代表黑熊成為明星動物，受到民眾廣大關注之後，也能夠連帶讓周邊生態一起受益。如果一般大眾因為臺灣黑熊，進而去關心生態，就能避免成為傷害環境的消費者，例如：購買了對環境不友善的產品，或是不小心支持了破壞環境的開發。

保育的理由與論述固然有之，不過對郭熊來說，站出來保護黑熊的理由卻很感性：他深深愛著臺灣的山林，郭熊說：「臺灣森林由很多檜木組成，古樹參天，每一棵紅檜都是超過三、四個人才能環抱住的大樹。原始的中海拔闊葉林裡面，充滿各種野生動物的痕跡，甚至你走在路上，都能聽得到水鹿在附近鳴叫，也很容易可以發現黑熊留下來的爪印、排遺、足跡。」

郭熊熱切地想分享這片美麗的山林給更多人，但他卻見證了山林因人類開發而受到傷害。親眼目睹黑熊斷掌、缺指的郭熊被深深衝擊，一想到有更多的黑熊可能根本挺不過陷阱造成的傷，早在他們抵達前就已經死亡，都讓他憂心不已。

不是「你們的」黑熊，是「大家的」黑熊！

「我們常常被問說：『你們黑熊保育怎麼樣？』這時我就會回答：『黑熊是大家的，不是我們的。』」郭熊說。

2014年，連接谷關風景特定區至大雪山國家森林遊樂區的「雪谷纜車」爭議甚囂塵上，作為第一線研究助理的郭熊，發現雖然有不少人關心這個議題，卻因為資料不足，無法以保護瀕危物種做為切入點，他就與黃美秀老師討論，認為應該適時跳出「研究者」的身份來發聲。因此他們加入了遊行，最終成功擋下雪谷纜車的興建。

擋下來的當下也許沒什麼感覺，但事後郭熊在那個區域，卻因為一個簡單的畫面深受感動，他說：「我看到有隻熊媽媽帶著一隻小熊，小熊在森林裡，不知受什麼東西吸引，就好奇地停下來聞。後來牠發現熊媽媽走了，才快步跳上去會合。」雖然是個短暫的瞬間，但他還是覺得非常滿足，因為他知道，他替野生動物在北臺灣，留下了一個重要的棲息地。

或許更值得高興的，是有更多不同領域的人不斷加入，例如來自外文系的學生幫忙資料的翻譯；例如來自傳播科系的學生自告奮勇，想做一支「大學生會想停下腳步觀看」的黑熊影片。

「並不是要有生物背景才能做保育。」郭熊說：「成功的保育需要很多不同的因素，從最上源的政府相關法規，到生活史的研究、科普的推廣，還有志工的加入。」協會也推行「公民科學家」計畫，希望更多人一起來監測黑熊的蹤跡，在未來，他們也期待更多的契機、更多的合作，能共同守護臺灣這片美麗的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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