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現場／沒有共識的九二共識

根據《中央社》2025年10月19日報導，鄭麗文當選新任國民主席，中央總書記習近平發出賀電，國民主席當選人鄭麗文也回電致謝。不管是習近平的賀電或鄭麗文的回電，都提到「九二共識」與「中華民族」，鄭麗文再加碼「炎黃子孫」。讓阿扁想起2000年520總統就職演說前那張紙條的故事。阿扁於2004年1月18日在《民視》接受訪問時，特別從口袋拿出一張紙條，說明是2000年520就職前，中國一位「有力人士」傳遞過來的，希望阿扁在就職演說時提到以下內容：

「我們兩岸人民都是炎黃子孫、龍的傳人，我相信兩岸人民一定能以龍的智慧，在雙方互相尊重對等情況下，處理好未來一個中國的問題。」

中華民族概念 出自梁啟超

當年阿扁的特使到了港澳，對岸就遞過來一張紙條，是中間人用筆抄寫的，然後交給我們的人帶回來，所以不是原來的筆跡。據告是海協會長汪道涵那裡出來的，這與北京中南海那一邊有沒有直接關係，就不清楚了，至少這一張紙條的的確確是存在過的。

後來阿扁將紙條拿給時任民進主席林義雄看，林主席看了也很感冒，什麼「炎黃子孫、龍的傳人」，「炎黃」不過是民間傳說杜撰出來的虛擬人物，「龍的傳人」更是兩岸傳唱的「愛國歌曲」，〈龍的傳人〉是音樂人侯德建於1978年發表的作品。這二句話，林主席是反對的，阿扁也無法接受，果真照念出來，將成為2000年520五二○就職演說的最大笑話。

於是阿扁用自己的語言重新敘述，就職演說才會有這樣一段話：「海峽兩岸人民源自於相同的血緣、文化和歷史背景…」，這些文字都是阿扁親自寫的，也是客觀事實的描述。那張紙條，也提到「未來一個中國的問題」，阿扁認為可以接受，因為是「未來的」一個中國問題，可以慢慢共同處理，也許永遠沒有最後答案。其實現在「一個中國」也是問題，對中國來說，一中是框架，國民的「一中原則」和美國的「一中政策」二者內容不大一樣，但「一中原則」和「一中框架」幾乎是畫上等號。阿扁始終認為「一中問題」不是現在可以解決，而「未來一中」也還是個問題，只能留待以後再說了！

2000年那張來自中國的紙條，並沒有提到「中華民族」，也沒有提到「九二共識」。畢竟「中華民族」四個字的出現，不是中國自古以來就存在的，是距今123年前的清朝末年1902年的產物。1901年，梁啟超發表〈中國史敘論〉一文，首次提出「中國民族」的概念。在「中國民族」的基礎上，1902年梁啟超正式提出了「中華民族」。1905年，梁啟超又寫了〈歷史上中國民族之觀察〉，從歷史演變的角度，重點分析中國民族的多元性和混合性，並斷然結論：「中華民族自始本非一族，實由多民族混合而成」。由此梁啟超完成了「中華民族」一詞從形式到內容的革命性創造。

後來立憲運動的「五族共和」族群論述，被晚清政府所接納，成為朝廷官方的族群政策。革命先驅孫文也支持「中華民族」這一概念，他曾在演講中說：「有人說，清室推翻以後，民族主義可以不要。這話實在錯了。…現在說五族共和，我們國內何止五族呢？我的意思，應該把我們中國所有各民族融化成一個中華民族。」可見「中華民族」只是政治語言，現在剩下中華人民共和國最喜歡拿來掛在嘴邊，作為政治統戰的工具。而「龍的傳人」也成為「中華民族」的別號。想不到國民新主席鄭麗文卻在回給習近平的電文表示「兩岸同為炎黃子孫、同屬中華民族」。

一個中國問題 討論無共識

中央總書記習近平發出對國民新當選主席鄭麗文的賀電：肯定多年來兩在堅持「九二共識、反對台獨」共同政治基礎上，推動兩岸交流合作，致力維護台海和平穩定、增進兩岸同胞親情福祉，成效積極。鄭麗文的回電則是：國共兩在堅持「九二共識、反對台獨」的共同政治基礎上，推動兩岸關係和平發展，取得諸多歷史性成就，殊為不易。所謂「九二共識、反對台獨」，無疑地成為國共兩的新共同語言。

「九二共識」又是啥米碗糕？原來是1992年，九二香港會談結束8年以後的2000年4月28日，由當時的行政院陸委會主委蘇起創造出來的新名詞。阿扁對蘇起的說詞，起初也深信不疑，因為當時還在任的李登輝總統與連戰院長沒有否認，也沒有糾正。直到就任總統後的一個月，經過翻箱倒櫃，更問了海基會董事長辜振甫及九二香港會談我方負責主談的許惠祐，都說根本沒有「九二共識」的檔案文件。因此2000年6月20日的首次總統記者會，阿扁特別提及：九二年的事情，對岸說有所謂「一個中國原則」的共識，但我方認為，好像事實不是這樣，「一個中國」的問題，有討論但是沒共識，我們提出來，如果有「共識」，應該是「一個中國各自口頭表述」，但是對岸認為並沒有這樣的共識，所以如果說有所謂「共識」，那是「沒有共識的共識」，所謂「AGREE TO DISAGREE」。

迴避一中各表 引解讀論戰

海基會辜振甫董事長，在他的回憶錄《勁寒梅香：辜振甫人生紀實》（頁266至267）寫到：行政院大陸委員會主任委員蘇起，為了使各方能找到一個緩和的空間，費心思考後，在2000年4月28日，提出「九二共識」這個新名詞。依據蘇主委的說法，他希望用這個新名詞取代兩岸三方對「一個中國」原則不能有共識的各說各話，以打破兩岸僵局。遺憾的是，蘇主委的這項創意並未給兩岸僵局帶來突破的機會，兩岸各界反而陷入有無「九二共識」的論戰。在論戰中，台灣內部有人認為有共識、有人認為無；大陸方面則到2000年8月底，才開始提出回應，表示「九二共識」是存在的，卻同時提出「九二共識」就是「兩岸均堅持一個中國原則的共識」。

辜老的結論是：1992年香港會談，雙方無法接納對方的各項建議方案，因此會議沒有任何具體結論。所以更不可能有所謂「一個中國、各自表述」的共識。迄今為止，中國政府及海協會，從未承認有所謂「一中各表」的共識，更不同意國民一再表述「一個中國指的是中華民國」的片面主張，否則無異承認有「兩個中國」。

2019年1月10日，蘇起接受媒體專訪坦承，「九二共識」是他在2000年時提出，希望避開「一中」，也避開「各表」，以讓兩岸在民進執政時仍能各自保有模糊空間持續和解、避免戰爭。為了包裝「一中各表」，創造「九二共識」新名詞，更引發兩岸、國內、國際，甚至同不同解讀的大論戰。而中國方面在蘇起提出「九二共識」、企圖包裝有爭議的「一中各表」4個月後，才第一次表示，沒有錯，有「九二共識」的存在，那是「一個中國原則」的共識，從此改用「九二共識」包裝「一中原則」，或說「一中原則的九二共識」。

繼「一中原則的九二共識」之後，2019年1月2日，習近平進一步定義中國版本的「九二共識」為「一國兩制」，蔡英文總統火速回應、明確拒絕了「九二共識」。平常最愛提「九二共識」的中國國民政治人物，從李登輝總統以降，沒有人敢公然接受「一國兩制的九二共識」，只能陸續推出自己的「九二共識」解釋。甚至「糾正」習近平詮釋錯誤來繼續替「九二共識」辯駁。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朱立倫主席。2022年6月6日，朱立倫在美國的演講，仿效阿扁2000年就任總統後一再申明的「九二共識」是台海兩岸雙方「沒有共識的共識」，屬於一種「創造性模糊」。問題是習近平不跟你模糊，而且愈講愈具體、愈清楚，李登輝在2004年以後申明不存在的「九二共識」，一變成「一中原則的九二共識」，再變為「一國兩制的九二共識」。

定義模糊不清 柯P也批評

2014年11月，柯文哲當選台北市長後也表示：「九二共識到底是啥東西，請定義。」點出「九二共識」的定義模糊不清。中華人民共和國認為「九二共識」就是「一個中國」，但國民卻堅持「一個中國、各自表述」，定義有截然不同的矛盾。2015年3月，面對中國媒體中評社等的專訪，柯文哲仍然重申：「九二共識」只是一個標題，重點是內容，已經講過太多遍了，事實上不少台灣人民對「九二共識」的內容還是不太清楚，包括過去的他。因此柯文哲堅持「一五新觀點」取代模糊不清的「九二共識」。

時任總統李登輝後來更認為「九二共識」根本不存在。因為1992年兩岸香港會談並未達成共識，中國無法接受台灣提出的「一個中國、各自表述」的實質主張。中國政府所謂的「九二共識」只是「一個中國」，與馬英九主張的「一個中國、各自表述」不同，批評如將此稱為「共識」 ，那是在扭曲歷史。

《自由時報》資深媒體人鄒景雯2025年10月21日在「冷眼集」的大作〈「九二共識」投降密語〉，評論鄭麗文於主席選後的第一場活動宣稱：「九二共識、反對台獨」，是兩岸之間的「通關密語」。也有說到1992年兩岸政府究竟有沒有達成「九二共識」？當時的總統李登輝、陸委會主委黃昆輝，早就一再還原事實，最多以「沒有共識的共識」總結。或許是阿扁孤陋寡聞，印象中，阿扁總統就職1個月的記者會首度提出所謂「九二共識」是「沒有共識的共識」之前，並沒有看到李總統與黃昆輝主委有類似談話。如果時光倒流，當蘇起在2000年4月28日第一次杜撰不存在的「九二共識」時，李總統、連院長或首任主委黃昆輝都站出來，斥責蘇起瞎掰胡扯不存在的「九二共識」，深信就沒有後來25年有關「九二共識」的無聊論戰！

時任AIT理事主席薄瑞光在阿拉斯加安克拉治國際機場，迎接阿扁總統於2008年1月13日啟程前往瓜地馬拉的一行人，薄瑞光明確指出國民所提的「九二共識」，據他瞭解，其實根本沒有所謂的共識。

馬英九偏不信邪，仍在2015年11月7日與習近平舉行歷史性的新加坡馬習會，前5分鐘公開談話的第一點，針對「九二共識」的內涵，終於露出馬腳。他說：「兩岸就『一個中國』原則達成的共識，簡稱『九二共識』。」卻未公開提出「各自表述」或是「一個中國就是中華民國」。換來的不是國人的掌聲喝采，而是2個月後，國民在2016年總統及立委選舉的雙雙慘敗，蔡英文總統大贏300萬票，民進囊括68席立委，首度完全執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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