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怎麼和MAGA們打交道？能信賴他們嗎？

⊙顧爾德

標榜著「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的川普（Donald Trump）政府，不僅右傾、民粹，偏激又變化無常作風在二次戰後歷任政府中是空前的。台灣政府也在調適如何和這個MAGA政權交往。在此同時，川府政府最近一些對舉動又不禁讓人提高警覺，到底MAGA政權可不可信？台灣會不會是成就「偉大美國」的墊腳石？

在聯合國大會召開前夕，外交部長林佳龍在美國媒體集團《新聞頭條》（Newsmax）的網媒投書，呼籲各國要支持台灣參與國際社會。訴求本身並無太特別之處，重點是投書的媒體是保守派重要媒體、川普主要媒體盟友之一。2020年川普不接受選舉結果進行抗爭時，《新聞頭條》的老板魯迪（Christopher Ruddy）堅定挺川普，他說：「我們的編輯政策是支持總統及其政策。」林佳龍這個舉動代表著台灣外交部門注意到要向川普的支持者發聲，而不是像過去一樣只重視《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華盛頓郵報》（Washington Post）等主流媒體。

自由派智庫成員對台灣的諍言

在此同時，美國智庫布魯金斯研究院（Brookings Institution）資深研究員何瑞恩（Ryan Hass）在《自由時報》發表文章批評台灣陸委會主委邱垂正9月12日在華府發表的演說「未切中要點」。他說，邱垂正的演說「沒有察覺到華盛頓的政策環境已經改變」，「他們不想聽到台灣危機可能引發『骨牌效應』（domino effect），進而威脅到美國本土之類的公開警告。」何瑞恩並提醒，川普政府希望台灣推動新一輪軍購計畫，趕快和美國達成貿易談判，而非一再拖延。

何瑞恩是個對台灣友好的中國問題專家，而布魯金斯研究院則是自由派智庫；他的發言並非站在MAGA陣營的立場責備台灣，而是善意提醒。據瞭解，由於川普個性睚眥必報，且MAGA又特別重視派忠誠，因此台灣官員到華府也儘量避免公開拜訪自由派智庫、多是私下見面交換意見。

川普當家，台灣固然要與受川普信賴的人物、組織搭上線，也不能正面與川普的MAGA主張對撞，要像馴獸得「順著毛摸」以免被反咬一口。但是，台灣是否就一味依MAGA方針行事？這樣做是否最符合台灣利益？對此，最近兩個事件值得台灣警惕：一是川普一再對中國妥協，包括在對台議題上；二是美國想搬走台灣的矽盾，川普兩大經貿部長都開口壓迫台灣增加對美投資半導體，甚至要求台美半導體產能「五五分」。

9月19日川普和習近平通電話，在此之前川普政府拒絕批准一項約 4 億美元的對台灣軍援案，這被認為是為營造川習通話的友好氣氛。華府知情人士向《華盛頓郵報》（Washington Post）指出，這是美國對台政策一項逆轉。川習通話後雙方公布的會談紀要都未提及台灣，但這不代表兩人通話時沒有談到台灣。接下來川習還要在10月底南韓APEC會面，明年也計畫訪中，而日媒《讀賣新聞》、《日經》，以及美國《華爾街日報》（WSJ）都引述中國消息人士的話稱，北京希望美國在川普訪中前對外宣布「不支持台灣獨立」。《華爾街日報》北京特派員魏玲靈（Lingling Wei） 過去頗能準確掌握中南海動態，她指出，習近平已無法滿足於華府過去所陳述的「不支持台獨」，而要求川普用更否定的語法說出「反對台獨」。果真如此，美國會就範嗎？

反覆不定的川普不斷討好中國

今年2月間美國國務院網站還刪除「我國不支持台灣獨立」的陳述，至今國務院官方說法還是「反對單邊改變台海現狀」。但川普會不會為了尋求與習近平「做成買賣」而說出「反對台獨」？這沒有人說得準。尤其近來川普政府一連串政策都在向中國妥協，包括容許中國向俄國買石油天然氣（川普才以印度向俄國買油氣為理由向印度課重稅），放寬對中國高階晶片的出口管制等；相對的，美國從中國獲得的回報卻極有限。

國務卿盧比歐（Marco Rubio）一向支持台灣，但盧比歐不見得可以影響川普的決定，更何況川普言行反覆無常。此外，川普陣營內對中國態度有偏鴿派也有偏鷹派，可以確定的是，不論是對盧比歐或也一直很挺台的國防部長海格塞斯（Pete Hegseth）而言，台灣必須在軍購、增加國防預算上積極表現出台灣有抵抗中國的決心，他們才會繼續挺台灣；因此何瑞恩很正確地建議台灣對美軍武採購的態度要積極。另一方面，MAGA內部有強烈的孤立主義氣息，不願美國涉入台海戰事，這些人可能成為中國企圖說服的對象。對此，是台灣也必須進行外交攻防。

美國意在謀取台灣的「矽盾」

另一個對台灣更棘手的問題是「矽盾」。九月底美國財政部長貝森特（Scott Bessent）與商務部長盧特尼克（Howard Lutnick）先後表態要台灣大舉把半導體產業搬到美國，而且是要移走整個供應鏈，在美國建立半導體生態系。貝森特9月24日告訴福斯電視台：「全球經濟一個最大罩門就是：99% 的高性能晶片都是在台灣生產。」他接著說：「他們做得很好，他們有個很棒的生態系統，但就風險管理而言，不知道這是否是我們需求的 30%、40%、50%……。」貝森特說，必須把產能帶回美國或日本、中東等盟國，而且「我們每天都在為此努力」。

盧特尼克更明白表示，他在推動一個台美產能「五五分」 的構想：「我向台灣提出的想法是，讓我們達到 50/50。我們生產一半，你們生產一半。」盧特尼克還說，美國要引進整個供應鏈，能夠獨立生產晶片。他發出豪語，要在他任內讓美國生產所需晶片比重從 2％ 增加到 40%。盧特尼克還把晶片問題和台美貿易談判綁在一起，他說美國與台灣正接近完成某個「大買賣」（a big deal）；此外，他更把晶片和台灣安全掛勾：「台灣如果要繼續得到美國保護，就得接受晶片產能五五分。」

貝森特和盧特尼克不只是川普的財經閣員而已，也是川普2024大選時重要的募款人與政見幕僚，他們可以說就是川普MAGA政策的制訂者與執行者──雖然在政治派系上不是極端的MAGA成員。因此兩人幾乎同時向台灣要求半導體產業外移，顯然是在傳達川普旨意。而且就在台灣談判代表鄭麗君赴美前夕表態，說明川普希望在美台貿易談判時同時把晶片納入「大買賣」中敲定。

這兩位川普的大將的主張對台灣非常不利，也可能引發台灣內部矛盾。從台積電2020年宣布赴美投資，台灣的「矽盾」會不會被搬走就成為爭議焦點。在此必須釐清一點：台積電與相關供應鏈的全球化和盧特尼克的「五五分」是兩個不同的模式。

半導體全球化布局與「五五分」完全不同

以台灣天然條件限制而言，台積電在台灣發展成本愈來愈高，對台灣環境與社會帶來的外溢成本也相對提高，台積電和台灣半導體、訊產業生態系向外發展、佈局全球是合理也健康的產業擴張，同時也是台灣軟實力的全球延伸。即使五年來台積電承諾對美投資總金額已達1650億美金，但是台積電的「大腦」還是留在台灣，高階晶片的研發、生產在台灣還是有完整生態系。

今年3月台積電董事長魏哲家在白宮開記者會時就說明，台積電在新竹從R&D基地研發、晶圓母廠（ mother fab）優化，最後移植到生產線上，這個複雜的重要過程還是得在新竹進行。即使台積電先進製程已經超前在亞歷桑納投產，也未影響到台積電在台灣的根基。這種穩健的向外擴張是，藉台積電之力帶領台灣深化參與全球資通訊產業生態系。

但現在美國提出的「五五分」， 則完全未考量產業生態、台積電本身能量，美國客觀生產條件的坐地喊價。如果硬是要台灣（或台積電自己）做這個投資，最後可能虧得很慘、拖累台積電，而美國也一無所獲。試想，台積電從2020年在美國花120億美元投資第一座晶圓廠，到2024年才量產；盧特尼克說，在他任內讓美國生產所需晶片比重從 2％ 增加到 40%。就算他安安穩穩做滿四年，這個目標也不可能達成。

他畫出更大的餅是「晶片換保護」，美國一向在對台海軍事問題上採取戰略模糊，美國怎麼可能為了晶片而戰略清晰地向台灣提出安全保障，難道川普要訂一份《台美協防條約》換晶圓廠投資協議？川普連已定案的對台軍援都可以為了不想得罪中國而取銷，誰會相信這幾個生意人會白紙黑字承諾台灣安全保障？

兩大難題考驗台灣政府

貝森特與盧特尼克放出有關晶圓投資的消息後，美國台積電ADR和台灣台積電股價不跌反漲，也許投資人認為這兩人的放話只是唬人的談判伎倆。不過盧特尼克明白把晶片廠投資和台美貿易談判綁在一起，這對台灣談判代表是莫大壓力。台灣絕不可能去承諾「五五分」的晶片投資，台灣政府也無法代替台積電做出投資承諾。台灣是要聽從何瑞恩的建議，儘快達成協議不要得罪川普？還是以拖待變，等11月美國最高法院宣判川普援引《國際緊急經濟權力法》（IEEPA）推動的「對等關稅」是否合法？

之前台積電赴美投資，川普政府都直接和台積電交涉，把台灣政府晾在一邊；如今台灣政府是否要有和台積電溝通，謀求共識以因應美方的無度需索？而台灣那些一直為川普叫好的川粉啦啦隊，是否也得清醒一點，不要盲目相信川普會「抗中保台」。

作者本名郭宏治，資深新聞工作者、專欄作家。SUNY-Binghamton 社會學碩士，台大經濟系學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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