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啟聖專欄】《沒有人敢台獨，卻說台灣人願為台獨而戰？—戳破一場政治語言的集體幻覺》

何啟聖／資深媒體人

一位媒體人與一位政治學者之間的激烈言辭交鋒，意外觸及了一個長期被政治語言遮蔽、卻從未真正離開台灣社會深層的基本問題：台灣人究竟準備好為台獨而戰了嗎？這位媒體人語氣斬釘截鐵地宣稱：「台灣人敢為台獨而戰，只是不敢修憲。」

這句話之所以能迅速引起共鳴，是因為它聽起來像是一種英雄式的詮釋，充滿昂揚的精神象徵。但越是情緒化的結論，越需要放回現實的土地上檢驗。檢驗之後便會發現——這個論述不僅美化、簡化了台灣的政治史，更徹底錯估了台灣社會的真實意願。

我用淺易的現狀與邏輯，敘明民進不敢搞台獨，以及年輕人不願為台獨戰。

許多人試圖以 1996 年首次總統直選的高投票率來證明台灣人早已有「台獨意志」。但這種說法無論從歷史事實、憲政語境，或社會心理來看，都站不住腳。

1996 年的台灣仍在《國家統一綱領》的制度框架之下，那是一個政府正式主張「國家統一是共同目標」的年代。官方語言、國家政策、教育敘事、外交立場，全都在同一套邏輯裡運作：台灣在追求民主深化，同時維持未來兩岸可能走向和平統一的政治空間。那時的社會氛圍還未出現「兩國論」，也沒有今日的「天然獨」世代，更沒有將建國視為政治工程的制度設計。

在這樣的憲政環境裡，1996 年的投票行為怎麼可能被解讀成支持台獨？那一年，勝出的李登輝本人在競選與當選後都強調的是「兩岸長期仍要邁向統一」，這是公開記錄。

若 1996 年真是台獨民意的展現，那麼為何沒有任何建國工程的啟動？為何沒有獨立公投、沒有修憲、沒有法理討論？台灣人民當時拒絕的，是中國的武嚇，是飛彈恐嚇下對民主的挑釁；他們捍衛的，是第一次直選的尊嚴，而不是某種台獨意志。把那一年硬塞進台獨敘事，是對歷史的不誠實，也是政治論述的偷渡。

從 1996 拉回到當前，台灣的政治現實更足以戳破那句「台灣人願為台獨而戰」的浪漫敘事。若真如此，那麼在 2016 年後全面掌權、長期掌控行政與立法的民進，理應具備推動法理台獨的最佳時機與條件。

但事實卻是：八年執政完全沒有任何一項法理台獨的工程啟動。統獨被刻意從公投法中抽離，使人民沒有任何制度性平台來決定國家定位；當立委提出領土修憲案時，內反應不是辯論，而是強制撤案，避免觸動任何可能引發政治責任的後果；「正常國家決議」永遠停留在內文件與演講語言中，從未踏入立法程序。至於執政者面對國際媒體追問台獨立場時，一律以「維持現狀」作為答覆，甚至比過去馬政府時期更加謹慎。

這些跡象不但不是「願為台獨而戰」的證據，反而全面揭露出台獨在民進政治工程中的真正角色：它是一項政治符號，而非政治路線；是一種情緒動員，而非政策實施；是用來凝聚主體性、鞏固支持度的語言工具，但從來不是要付諸行動的國家計畫。民進比任何政都更清楚法理台獨的代價，而代價不是政權輪替，而是戰爭實質可能。正因如此，他們從不把台獨當成可落地的政策，只把它當成可操作的語言。

然而，政治人物不碰台獨，不等於人民已準備好為台獨而戰。台灣社會長期以來的民意結構，已經反覆顯示出穩定而清晰的趨勢：支持「立即獨立」的人口永遠不到一成；支持「立即統一」的人口也不到一成；最大多數永遠集中在「維持現狀」。只要問卷中把「台獨」與「戰爭風險」連結，支持度就會急速下跌。這不是恐懼，而是成熟，是台灣在地緣環境下自然形成的生存智慧。台灣人願意守護自由、抵抗壓迫，但不願意因一個沒有路徑、沒有工程、沒有社會準備的法理台獨去引爆戰爭。這不是軟弱，而是清醒。

兵役現象更把這種社會心理照得更清楚。兵役不是台獨議題的核心，但却是檢驗「願為台獨而戰」這種政治語言是否虛假的最佳證據。役期縮短時全民叫好；恢復一年義務役後最大的反彈來自最被期待「上戰場」的年輕世代。免役、替代役、體位調整依舊普遍，願意投入民防訓練的人數與社會期待完全不成比例。這些行為並非羞恥，也不是道德問題，而是台灣價值與生活優先排序的真實反映：人民希望安全，也希望穩定，更希望自己不被政治口號推上戰場。這與「願為台獨而戰」根本是兩個世界。

從歷史、政治、民意到社會行為環環檢視後，唯一能站得住腳的結論是：台灣不存在所謂的「法理台獨共識」，更不存在「願為台獨而戰」的集體意志。台灣人願意保衛家園，但不願意為政治語言殉道；願意捍衛生活方式，但不願意被捲進沒有準備、沒有工程、沒有國家承擔的冒進行動。台灣真正的集體選擇早已明確：維持現狀、避免戰爭、擴大國際空間、捍衛自由制度。

這場媒體人與學者的論辯，最終提醒台灣社會的是：政治語言可以華麗，社會現實卻無法靠激情改寫。如果政治人物自己不敢台獨，民進不敢修憲，國家不敢啟動制度工程，那麼說台灣人「願為台獨而戰」就只是一句懸浮在空中的修辭，而不是任何人的真實生命承諾。真正成熟的台灣，不會把未來寄託於這種浪漫幻象，而會把力量投注在守護和平、強化防衛、維繫自由與民主的務實路線上。

台灣不缺情懷，但台灣需要誠實。政治可以浪漫，國家卻不能沉醉；人民可以熱血，但不能被推向不屬於自己的戰場。真正值得台灣人一戰的，是守住這片土地的自由，而不是為政治符號所建構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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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來源：賴清德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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