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吸烟好像是从认识了她开始。在波特曼光线寒冷的酒会大堂里她靠近我,对我展露她标志性的眼睛微微眯起的笑容。穿着一件邋遢的毛衣,从敞开的领口里能够看到脖子赤裸的肌肤。她一直在这个城市里生活,毕业于复旦。她的一切却似乎都流落在这个
城市之外。不爱化妆,语言里没有骄矜,而且一直自由自在。
后来我把她写在一篇小说《一个游戏》里面。又再次把她写在《彼岸花》里面。这个游手好闲的人,换了无数的短暂工作,基本上始终处于郁闷状态。我记得我们每一次见面,坐在淮海路的某家小咖啡店里,她把一包红双喜放在桌子上,可以一直抽到空。然后说着说着,两只脚放到椅子上面去,整个人就蹲在椅子上。
也有朋友说她言行放肆,不讲礼貌,她乐此不疲,常和人吵架,争执。我容忍她的一切,并且容忍这么\\\久。她带给我的快乐是一些细微而晦涩的回忆。当我们告别的时候,我记得她一再大声地在我的后面叫喊,安妮,再见。安妮,再见。有一次,半路把她放下车,她凌晨两点去一个朋友家里打牌。在空旷偏僻的大马路上,她穿过一个红灯,开始奔跑。身上穿的敞开的外套朝两边高高扬起。这种寂寞的奔跑姿势很像一只鸟。我在出租车后坐的玻璃窗边看她。这的确是一个我所喜欢的女子。难以言喻。
后来她去了美国。偶尔在网上碰到,她就说她瘦了,抽很多很多烟。她说寂寞即使跑到那么\\\遥远的地方也摆脱不了。
我们都已经离开了上海,以后也不太有机会再在一起抽烟。每个人都要接受生活里因为某个人的离去而产生的空缺。我失去一个曾经陪在我身边,会从她的红双喜烟盒里拔出烟来,然后递给我的上海女子。她有一次说,她想抚摸我。我说,好,你来。她就讪讪地笑,说,你一直对我这么\\\好。
在她去了美国之后,我偶尔回到上海,就开始想念她。想起她抽烟的样子,总是有一股狠劲。脸上的皮肤粗糙至极。但有一种可能只有我才看得到的美,即使穿着一件我买给她的70块钱的粗布上衣,也有落魄优雅的味道。是在茂名南路一家专门卖棉布衣服的小店里买的,两个人都很喜欢。各自一件。她的是咖啡色。我的是藏蓝色。
2002年再次回到上海的某天,一个人在酒店房间里看MTV,然后熄掉灯,在黑暗中坐在大窗台前,看着灯火阑珊的城市夜空,点一根烟给自己。始终更喜欢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抽烟。这种深刻的抚慰,没有人可以了解。有人说过,吸烟是吸烟者给自己放映的一部有关美好幻想的小电影。而对我来说,这场电影里更多的始终是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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