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紹鈺專欄：短影音紅潮來襲 讓非洲小朋友覺得「中國很酷」

鄭紹鈺／哈佛大學經濟系博士班，於哈佛甘迺迪學院學院國際發展中心（Center for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擔任博士生附屬研究成員

因為筆者在哈佛大學從事發展經濟學的研究，時常跟到世界各地做田野的學者交流，這兩三年的交流下來，許多研究團隊不約而同的提到一件事：中國的短影音「視頻」已經變成了許多發展中國家的日常生活的一部份。

過去十年間，中國製造的低成本智慧型手機和平板電腦，悄然重塑了許多低收入國家的媒體格局——其中以非洲最為劇烈。

便宜的手機取代電視螢幕

曾經被視為奢侈品的設備，如今已成為日常家居用品，走入了大部份發展中國家的居生活中。這背後的主要推手除了華為之外，還包括了傳音控股（Transsion Holdings，乃 Tecno、Infinix 和 Itel 的製造商），該公司目前掌控了約 50% 的非洲智慧型手機市場。這些手機，臺灣的多數人應該從未聽過。

在非洲，即便收入有限的家庭的客廳沒有電視，但通常至少擁有一支智慧型手機或廉價平板，其價格通常低於 100 美元。那種固定、昂貴且傳統上與城市中產階級形象連結的電視，已被可放入口袋的可攜式螢幕所取代，成為了家庭生活接觸外界資訊的媒介。

與標準的Android 設備不同，這些手機是一個「圍牆花園」：諸如Scooper News（擁有超過 5500 萬用戶）和金融科技應用程式PalmPay等App經常被預先載入，從開箱的那一刻起，就將用戶鎖定在一個由中國策展的內容生態系統中。

隨著這種轉變的展開，人們觀看的內容也在發生另一場變革。Reels 風格的短片和 TikTok（抖音）式的短影音現在佔據了人們的注意力。

這些短影音在許多國家的影響相當深遠：快速、色彩豐富、充滿情感，甚至不需要識字。在全球流動的海量內容中，包含了大量中國製作或與中國立場一致的影片——展示閃耀天際線、高鐵、農業奇蹟、小學生在製造飛機，英勇的醫生以及效率與秩序敘事的精美剪輯，絕對不會看到存戶領不到錢、內卷、器官移植、官僚政治、新疆集中營的內容。

這些內容反映了由中國中宣部「正能量」的官方媒體策略，該策略優先考慮「建設性新聞」（例如基礎設施的完工），而非西方媒體典型的衝突導向敘事。胡與傳統的國家宣傳不同，這些影片並非走官方媒介或正式外交渠道傳播，而是無縫地滑入滾動一則又一則的動態消息中，夾雜在喜劇短劇和舞蹈挑戰之間。

當非洲小朋友覺得「中國很酷」

這一切之所以影響深遠，更在於消費型態。

在低收入國家的家庭中，智慧型手機更像臺灣人習慣的電視：父母在休息時觀看，年長的兄弟姐妹放影片給弟妹看，孩子們在學會閱讀之前就先學會了滑手機。這種接觸感覺不像是政治宣傳，而像是日常休閒。

重點是，許多非洲小朋友現下的娛樂，可能就是在看中國高鐵高速奔馳的影片。

對這些小觀眾來說，中國不是一個遙遠的帝國，而更多地成為現代性、能力和「酷」的象徵-----China is Cool。中國很酷。

在現代國家難以提供基礎設施或經濟進步的地方，哪怕只是一個遮不了的茅屋，又或是人口爆炸的都會貧民窟裡，這些中國短影音提供了一種令人信服的想像，展示了「更好的未來」。

這種轉變已經可以量化出來：「非洲晴雨表」（Afrobarometer）的數據顯示，超過六成的非洲人現在認為中國的影響力是「正面」或「非常正面」的，且在年輕人心中，中國常被視為與美國並駕齊驅的首選發展模式。

政治社會化從小做起

之前跟不少學者吃飯的時候，聊到這件事，她認為政治社會化理論有助於解釋為何這新興的現象至關重要（有興趣的讀者可以看史丹佛學者Vicky Fouka關於這方面的研究）

正如關於文化與政治偏好的政治研究所發現，一個人的政治態度，往往不僅是通過正歸教育來形成，更常是通過從小長大的家庭和社區內的持續社會學習，來習得政治信仰。

換句話說，讓我們想想現在於當一個孩子在共享的家庭環境中反覆接觸到中國的正面形象時，這就成為一種間接文化傳遞的形式。手機取代了父母、老師或教科書，成為態度的主要傳播者。由於這種接觸發生得早、頻率高且具情感吸引力，其效果可能是持久的。

根據現有的政治學理論，可能有如下的管道，從手機的短影音，影響了政治社會化

•垂直傳遞（Vertical transmission） 讓父母先表示了對的政治認同，可能隨之而來：孩子採納了有利的觀點，隨後影響家庭裡其他成員。

•水平傳遞（Horizontal transmission） 這可能通過同儕發生——如今的校園也是數位空間。

•斜向傳遞（Oblique transmission） 來自非父母的權威：網紅、演算法和平台驅動的推薦。

政治社會化研究表明，青春期形成的信仰特別具有「黏性」。起初的娛樂可能會凝結成對全球權力、信任和結盟的穩定認知——遠在個人達到投票年齡之前。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短影音影響力的興起不單純一種時下的熱潮；實則為一股將在未來十年、二十年後緩慢發酵的政治力量。與基礎設施貸款或外交協議不同，它在臥室、公車車程和共享螢幕的層面上運作——悄然塑造著下一代如何理解誰在領導、誰在成功以及該仰慕誰。

紅潮：短影音將讓未來的年輕人更為親中

根據筆者的分析，非洲將在未來幾十年成為人口最多、最為都市化的區域，而中國正在透過手機小螢幕創造下一代最為支持中國共的青年們，這種軟建設，遠比「一帶一路」的硬體建設，更需要臺灣的警覺。

中國透過大量補貼，讓中國低價手機傾銷非洲，再透過綁定的手機APP，將中國製造的短影音倒到非洲的下一代手上，這些影片甚至不需要「語言」，就能讓小朋友覺得「中國很酷」。

事實上，類似的事情不只發生在非洲。筆者在哈佛教課時，曾有大學部的美國本土學生問我「是不是中國人」，想跟我「討論中國高鐵」，我問為何對這有興趣，這學生說「因為中國很酷」。

當這些小孩子長大了，他們對於中國的政治認同將比他們的父母輩更為強烈，將因為觀點是在童年形成的，將會變得極為持久。

臺灣在面對這波紅潮，無疑是關乎存亡。被動而言，臺灣目前對於國際政治的分析，是否有考慮到未來世界各國--特別是低收入國家的年輕人，可能會比現在的年輕人更為親中？我們的沙盤推遠應當更加仔細，因為這當中的許多年輕人，會移民到歐美國家去，所以這不會單純只是臺灣與非洲國家的關係，更可能進一步推演成臺灣與美國的關係。

主動而論，針對現在於全世界襲捲的短影音紅潮，臺灣是否可能有主動出擊的機會？這已超出筆者的專業範圍，但隨著這波紅潮的政治社會化在未來發酵，中國的「銳實力」乃是全球規模，將對未來世界各國是否願意支持臺灣，又或支持中國，帶來極大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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