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譜曲

2022年底，第九交響曲《紅樓夢》演出後，遇到我的人都在問：「錢老師，你現在在寫什麼？再接再厲寫第十交響曲嗎？」

我連連搖手說：「身體不好，寫不動，不能寫了。」

「我們很期待你的新曲，要繼續寫喔！」

眾多的鼓勵，我只能苦笑以對。

七十過後，我的病痛如影隨行。寫完第九交響曲《紅樓夢》，我的腦力、眼力、體力消耗甚鉅，聽力更是嚴重衰退，身體狀況江河日下，幾乎成了「十不全」的老朽。身心俱疲之際，我以為自己不能再作曲了，不然可能會招來「第九交響曲的詛咒」。（註：第九交響曲的詛咒，始於馬勒，他發現貝多芬及之後的作曲家，都在完成第九交響曲後不久就過世，馬勒對此十分忌諱且小心以對，但不幸的他也難逃此詛咒。從此「第九交響曲的詛咒」的傳說，盛行於西方音樂界。）

半年後，在一個音樂聚會中，「木樓合唱團」指揮彭孟賢老師，請我幫他們寫首曲子。當時我因為耳背聽不清楚，任何人來同我說話，我都千篇一律，支支吾吾、面帶微笑、亂答一通，反正不要說不好聽的話，就對了。當晚內人美貞對我說：「早上彭孟賢老師說什麼，你聽到了嗎？人家真心誠意的來『委創』，你不能含混其詞、糊弄過去…」我也覺得不妥，輾轉請人傳達訊息給彭老師：「我健康欠佳，眼睛使用過度，不能再寫曲子了，懇請諒解…」等等。

作曲數十載，北藝大屆齡退休十餘年，早知道完全不再作曲是遲早要面對的，但每天無所事事，說是逍遙自在，其實內心深處是不踏實的。「木樓合唱團」委託創作的事我惦記在心，但不能急，要慢慢來，等身心狀況好些再說。

2023年，COVID-19疫情趨緩，我和美貞又重回大安森林公園散步。奇怪的是困擾我數十年「嗡嗡叫」的耳鳴，現在換成另一種「樂音」曲調出現，它是我完全陌生的聲響，來去自如，我無法啟動它，也無法讓它停止。有一天散步，「樂音耳鳴」又響起，我脫口對美貞說：「彭孟賢老師要的曲子，也許可以一試。」

建中校友組成的木樓合唱團，素質極優，榮獲「第九屆德國布拉姆斯國際合唱大賽」總冠軍，「世界合唱大賽冠軍賽」男聲室內組世界冠軍。根據「德國國際文化交流基金會」公布的排名，木樓合唱團於世界千大合唱團項目排名第九、室內合唱團項目更連續五年蟬聯冠軍寶座。

「理髮師合唱」（Barbershop music）是源自美國的合唱形式，早年理髮師為了不使客人在漫長的等待中感到無趣，發展出自娛娛人的表演，融合非洲音樂與白人傳統歌謠元素，以無伴奏、緊密和聲的四部重唱開展。國外風行很久，國內也有人唱。木樓合唱團是傑出的室內男聲合唱團，我想為他們量身打造，寫寫「理髮師合唱」。

我曾寫過多首合唱曲，其中不乏得獎作品，再作一首合唱曲應是牛刀小試，沒想到卻相當棘手。寫合唱曲需要歌詞，這些年我的最佳作詞搭檔是我太太，現在我想用「理髮師」為題材，並以音樂劇方式呈現，但美貞試過很多歌詞，一試再試，總是不理想；後來另起爐灶，決定採用音韻豐富的閩南語，再遙想當年台灣「剃頭師傅」的種種，於是，〈剃頭歌〉的歌詞順利產生。

以下為〈剃頭歌〉歌詞，您讀讀看，相信由優秀的台灣囝仔「木樓」唱出來，一定更有Feel。

唐山過台灣，身揹三支刀，剪/鉸刀、菜刀、剃頭刀。

以前剃頭，剃頭師傅擔一邊/爿燒的剃頭擔，滿四界去剪/鉸頭鬃，一村閣一庄，大聲喝：剃頭喔！村內的人就攑椅頭仔，排列坐咧等伊剃頭。囝仔兄，坐予好，欲剃頭？剪/鉸頭鬃？攄光頭？我腳/跤手緊，你小等一下，連眯/鞭就好勢矣。一日剃頭，三日緣投，等咧轉去，厝邊頭尾看著就呵咾，少年的你真飄撇。

二月二，龍攑頭，逐家來剃龍頭，規年透/迵天攏有精神頭。查埔人一兩工無修面，就規面鬍鬚、鬍~鬍~鬍~，愛來刮/髡喙鬚；大人囡仔無論拄著喜事、抑是心情鬱卒，嘛攏愛來剃頭。三分人，七分妝，欲去食喜酒，嘛著梳妝打扮一下；來~來~來~我共你捋頭毛，今仔日你穿西裝閣梳海結仔頭，加足緣投。

有的人虯毛就免電頭鬃，有的人剪/鉸毛繐較古錐，有的人剪/鉸傷短，看起來著癮頭癮頭，有的人頭毛若破爿會較好看，有的人攄光頭較性格。頭洗好頭毛澹澹，愛弄風弄弄咧吹/颺予焦，才袂感冒。剃頭袂當馬馬虎虎，眉眉角角攏要頂真，袂使凊彩。

這馬剃頭攏是去理髮廳，去美容院，師傅佇店內等待人客來剃頭。人客，請坐，請問，你欲剪/鉸？欲電？欲捲？欲留長？欲剪/鉸短？在你佮意在你選，不才，包君滿意喙笑目笑，乎你，滿面春風行路有風。

唐山過台灣，身揹三支刀，剪/鉸刀、菜刀、剃頭刀。